恩比柿

(eWriter版-2012.01 主題徵文投稿)

他是一個頭上帶有角的孩子。

但是父母並沒有因為這樣而嫌棄他，反而到處尋求藥方想要醫治好他的角，在他八歲那年，父母送他上柴枋學習技藝，離去時仔細地用棉布包好他的角，爲他戴上頭巾，但他頭上有角的事情終於還是在第十三天的時候被發現了，有一個小女孩不小心落入染缸，他為了救她，不小心扯落了頭巾。

那天，當他回到家中，父母雖然還是如同以往詢問他學習的相關事，這次關懷卻帶上了點憂愁。自此之後，每當他出門時，總會聽上些閒言閒語，有人直覺排斥他，認為那是他前輩子作惡多端才會長出一對有罪的角，有人喜歡尋問他的近期狀況，然後再去跟別人說，一開始他其實是會受傷的，慢慢也就習慣了。

有一次走在路上，同年齡的小男孩，玩心起了，一夥人朝他丟石子，他跑著跑著，看見一間店舖就這麼躲了進去，男孩們在店門口張揚望去，就是沒人敢踏進來，他聽見店外有個男孩說，這屋阿，晚上鬧鬼的，有人看見晚上總是有很多人進去，再也沒出來，不知誰突然一聲鬼叫，男孩們一哄而散，他也渾身起毛，正準備要離開，一個頭帶斗笠的男子正好進了屋，他趕緊躲在一旁碗櫃裡，躲著躲著便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一雙大手拉開碗櫥，將他抱了出來，小仔，躲在這幹啥呀？一同吃晚飯再回去吧。那雙眼睛澄澈無比，他就那麼一下，也就忘記害怕了。

那些是什麼？他一邊夾起一塊肥吱吱的肉，一邊朝男子詢問，那些是書呢，小仔讀過麼？沒有，我們家從沒有這些東西。那吃完飯，我念一篇給你聽，聽完再回去吧。男子果真讀了一篇故事給他聽，他著迷的不得了，離去時鼓起勇氣，朝男子問道，我明兒可以再來嗎？當然可以，如果是小仔，隨時歡迎呢。男子笑道。 

他開始去男子那聽故事，起先是六七天一回，後來男子教他看一些字，懂得字多了，漸漸在男子不在家的時候，他也能自己一個人讀書了，某日，他在翻閱書的時候，突然感到左眼皮上方跳了一下，繼續讀下去的時候，跳動也跟著閱讀的頁數逐漸移動，由眼皮不斷移動至左手指尖上，指尖傳來一陣刺痛，他一吃驚來不及細想，火焰便從他的左手指竄了出來，燒掉半本書，傍晚男子回來，他向他表達他的抱歉，並且表示會努力去河邊撿溪蟹賺錢，來賠償那本書，男子卻從上書架又拿了另外一本書，讓他閱讀，這次跳動是從右膝開始，移動至右腳趾，一陣冰涼，他的右腳下平白多出一攤水。

男子朝他微笑，這是個了不得的技能呢，男子拿起一罐竹子編成的茶罐，擺放在地上，伸出手指朝土地一點，茶罐即充滿了水，男子再將手指朝水面一點，裡頭即生出一條小紅魚，男子將有著魚的茶罐遞給他，他瞧著罐裡的魚，小小身子在裡面轉了轉，模樣看起來可愛極了，男子問道，小仔想不想在空閒的時候，跟叔叔我學些有趣的玩意？他點點頭，捧起茶罐。男子又道，這魚有個怪癖，你只要每天伸手指下去，給牠親親，牠就算吃飽了，暫且就當是叔叔送給你的禮物吧。他又點點頭。

角男孩常進店鋪裡的事，慢慢傳開了，大夥總是在私下竊竊私語，嬉笑，說半夜裡總是看見兩個人疊在一起，不知道幹啥下流玩意，說角男孩是被鬼迷了身。但他一點也不在乎，那些事情隨他們去說吧，角男孩心想，總之，我喜歡這裡。他總是坐在窗台旁看書，偶爾逗弄著小魚。

某日，他一如以往來到店舖，男人卻像早就知曉似，在門前等他。他朝角男孩遞出裝著小紅魚的竹簍，朝他叮嚀道，這魚就讓你帶回家，以後萬萬不可到這來了。我做錯什麼嗎？角男孩失望問道。男人神色複染朝男孩望了一眼，只匆匆道，不為什麼，你乖，聽話。

當晚，角男孩在睡眼矇矓間，被遠方無數驚恐地呼喊驚醒，他朝外望去發現從熊熊火光在夜裡瀰漫開來，起始點正是店鋪的方向。他趁著大夥在旁圍觀看熱鬧的時候，悄悄鑽了進去，在瞧見躺在床舖上由自昏迷不醒的男人後，他急奔向前，邊搖動男人邊大喊道，快醒醒呀，快醒醒呀。無論角男孩如何叫喊，男人依舊昏迷不醒，臉在火光映射下彷彿也被燃燒起來般紅。望著怎麼樣都無法叫醒的男人，角男孩一咬牙，將男子拖下床，一股腦背起便朝外跑。這時候，男子臉上的火燄彷彿有了生命般開始朝角男孩的身上燒去，好燙呀，好燙呀，角男孩背上的男人，此刻好似變成一顆燒紅的鐵塊，將男孩背上的肌膚一片片燒去，好燙呀，好燙呀，角男孩哀叫著，但是爲了將男人救出這棟隨時會倒塌，岌岌可危的店鋪，他硬是咬著牙，一步一步將男人背出燒得放肆的火樓之外。

阿阿，我兒呀，你們快走開，天阿，我的兒子呀。母親在第一時間朝他奔來，在看見他燒得體無完膚的模樣後，昏了過去。角男孩撐著最後的意志，朝背上的男人看了一眼，怪了…總覺得…哪裡怪…，在昏厥過去前，角男孩在心底疑惑道。

哀，看樣子是沒救了，可憐的孩子，老醫生嘆息著。此話可未必，不知何時，店鋪裡的男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手中提著竹簍，男人把竹簍裡的水朝角男孩身上倒去，將男孩身上點點餘灰滅熄，而後朝由自發楞的男孩父親喝道，如果想要救他，就快去照我說的做！現在，馬上到你家後門旁邊的溪裡去取水，記住，只能取一滿缸，不可多取！

可…我家旁邊並沒有溪呀，父親心裡納悶，但震懾於男人莫名的威嚴，他依舊照男人吩咐，急急趕回家，背起水缸，朝後門走去。這…這是怎麼一回事，當後門一推開，男孩的父親看見一條隱隱泛著光的溪，就這麼橫跨過自家後門，源源不絕的流動著，也許那男人真得能救那苦命的孩子一命也說不定，想到此處，父親心中不禁燃起一絲希望，他很快的將水缸裝滿，滿滿的一桶擔心怕不夠，又將倉庫裡的舊水缸也拿了出來，再添滿一桶當作備用。此刻，男子抱著角男孩回來了。

男子首先將昏迷不醒的角男孩用竹架固定，小心翼翼放入水缸間，接著他將竹簍裡的小紅魚倒入水缸裡，只見小紅魚開始靈活地在水間穿梭，開始一口一口吞食男孩焦黑的皮膚。每塊被魚咬過區域的皮膚，就像變成海綿會吸水般，開始吸收水缸裡的液體，就這樣過了一刻鐘，男孩受傷的肌膚也就慢慢痊癒了。

男子看著水缸裡的液體漸漸變少，緊繃的神情也漸漸放鬆下來，正當他準備將男孩從水缸裡抱出時，他突然察覺不對勁之處。這房子的光線，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明亮了？男子還沒意識過來，從接觸地面的水缸邊突然泛起一圈昏黃的光圈，那光圈漸漸越變越亮，而後就像是有意識般，不斷順著水缸壁，沿著水缸內圈，滑入角男孩體內。我不是叫你只能取滿一缸嗎？男子望著不斷流入男孩體內的液體，又驚又怒，朝男孩的父親怒斥道。

但事情變化迅速的讓人無法阻擋，不一會，父親多準備的那缸液體，也盡被全數吸入角男孩體內。唉，也許是命吧，天意不可逆。望著角男孩安穩的睡顏，男子不禁默然感嘆。

第二天，當角男孩甦醒時，他感到眼前視野突然變得寬闊許多，映入的景象也不知為何變得清晰無比，當看見父親從門外走入的身影時，角男孩情不自禁朝父親喊道，小心有落石哪！父親頓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道，這可是平地呀，哪有什麼落石？傻孩子睡昏頭，唉，唉，平安就好，平安就好。父親朝角男孩拍拍肩，又再度出門去。

你所看見的是預知，男子在父親出門後，由廚房走了出來，朝角男孩說道，你母親目前很平安，在老大夫那裡歇著呢。男子朝角男孩摸了摸頭，續道，無論你信不信，我還是得跟你說，我本是終南山上的神仙，因故犯了天條，被下放到人間修行一百年，渡一百零八劫，照理說呢，你其實就是我的最後一場劫，本來是不想與你有所瓜葛，但那天我瞧見你捨身救人，實在不失為一個好漢子，如果我讓你來滅我，那便是我灰飛煙滅，但若我使計避過你，你也會因為未能達成任務，而在其他意外中喪生，想來想去，唯有讓天魚慢慢吃掉你的戾氣，看能否讓我倆都避過此劫，那天我自算命盤，得知時候已到，因為不想連累你，自然就不能讓你再與我有所瓜葛，可是你這小仔重義氣，硬是要來救我，好好好。

男子朝角男孩讚賞似拍了拍，續道，雖然我即時用仙水撲去你身上的煉獄之火，但終究治不好你，所以我冒險暫時挪移了一條天庭支流，想用真真正正的天水治癒你所受的傷勢，天水可醫人也可殺人，但你父親救子心切，唉，實也不能怪他。 你是否有察覺你現在的視線較平常高出許多？你的眼睛因為吸收過多的天水，受了傷，可能一輩子都看不見了，但是你頭上的角乃是天上之物，天水亦無法傷牠分毫，我施了法術想辦法讓牠代替你的眼睛，但這代替卻會有些副作用，可能會讓你的未來，變得無趣些就是了。

＊   ＊   ＊

然後呢，然後呢？外公。小女孩睜著天真無邪的大眼，朝床邊的外公撒嬌詢問道，渴求聽到更多關於角男孩的後續故事。

然後，乖寶貝就要睡覺囉。他摸摸小女孩如絲緞般的黑髮，露出和藹的笑容。

角男孩的父親，後來怎麼樣了呢？小女孩不經意流露出擔心關懷的眼神，好似當初的小仔。

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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