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喜歡這裡的風景,怎麼說呢,也許是這城市裏取景最好的大樓吧。」

廠商會談結束後,吳組長將陳浩男帶往大樓內部員工專屬戶外咖啡廳,拉開鐵椅,點起煙。

「最近還好嗎?」吳組長問。

「…恩。」陳浩男將公事包放在一旁鐵椅上,起身倒了兩杯水,放在桌前。

「我剛來這公司的時候,跟同事處得並不好,唯一比較熟悉的,大概就是面試時曾經見過的組長了。那時候,組長成了我在公司中唯一可以進行正常對談的人,他偶爾會在下班一起去吃宵夜時,跟我抱怨前總經理對他做很多的要求,讓他感到壓力很大,許多專案想開發執行,可是人手就那麼多。如果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我會盡力去做的,我對組長說,後來也花了很多假日空閒時間,把企劃案做出來,讓組長能拿出東西,對上頭報告。」

「如果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問我,在組長要前往會議室前,我這麼對他說。我認為自己已經詳細解說整體的概念與架構,但這個案子不是組長親手寫的消息,還是莫名被長官知道了。組長在不久後被替換了下來,接手的是研發一組的副組長,那副組長的風評向來不好,是個會欺騙女孩子的傢伙,雖然依舊是組長與組員的關係,我卻沒有像跟前組長一樣與他成為朋友。雖然不認同那人的行事作風,他交代的事情,我還是仍舊會將它處理好,但是前組長卻認為我幫那組長做事,是一種背叛他的舉動。」

「我失去了在職場上唯一的朋友,而且我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照理來說,公司花錢請人做事,實在不應該爲私人喜好,故意扯別人後腿,但如果只是依規定辦事,又會得罪本來跟自己要好的朋友,我就在這樣兩難情況下,過了半年,公司爆出一件大事。」

「那位組長不小心搞大了行政組某位同仁的肚子,湊巧的是,那女生正巧是常務董事的乾女兒,已婚又搞大別人的肚子,情況當然很悽慘,我們又再度沒了組長。前組長那陣子的臉色都很不錯,他認為既然前來取代的人沒了,讓他回到原本的位置,也是理所當然了。然後某天,前總經理把我叫進辦公室,問我有沒有意願接下組長的位置。」

吳組長默默吸了一口菸,吐氣。

「說不掙扎是騙人的,我當下就跟前總經理說,何不讓前組長回到他熟悉的位置上呢,他的經歷比我多,人脈也比我廣。」

吳組長不自覺皺起眉。

「結果第二天,換前組長被叫了過去。」

望著渺渺灰煙,吳組長不由得露出苦笑。

「前組長高興極了,自從他由組長變成組員後,除了公事往來,幾乎不跟我說話的他,興奮地跑來找我,跟我講這消息,我當然很爲他高興,也爲失而復得的友情暗自鬆了一口氣。結果,你猜猜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說了些什麼呢?」陳浩男隱隱覺得將猜測的答案說出口,似乎有些不妥。

「前總經理對前組長說,既然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應該幫忙勸說我,接下組長這個位置。」吳組長哈哈苦笑道:「原來讓一個人崩潰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

「為什麼前組長不在一開始的時候選擇離開呢?」陳浩男沒說出口的話是-如果組長你也覺得心裡不舒坦,為什麼不找機會離開呢?就另一方面來說,總覺得那位前總經理,也沒安著什麼好心哪。陳浩男在心中默默想著。

「也許是不甘心吧,認為公司做了錯誤的決策,總有一天會修正回來。」吳組長語重心長道:「浩男,永遠記得,對公司而言,沒有什麼人是無可取代的,在團體中誤會一定有,只要認定自己沒有做錯什麼,大可以不必太去在乎其他人的說法,無論那人是敵人,還是曾經的朋友。」

「不要拿別人的低EQ,對自己過不去。」吳組長捻熄煙,朝陳浩男肩膀拍了拍。

「組長…」

「嗯?」

為什麼共同努力的夥伴非得搞成這個樣子?為什麼同事間不能彼此相互打氣,非要將對方打落下來不可?聽完組長的一席話,陳浩男腦海中閃過千言萬語,但最後,他只是朝組長說了一句:「謝謝。」

「好好幹吧,我能看出你的潛力,總有一日,無論你是否還在這,你都將成為一名頂尖優秀的人才。」

「組長…真得很謝謝你的栽培,剛剛那席話也讓我學到很多,但是…」

看見陳浩男欲言又止的神情,大略猜出後面詞句的吳組長,再度點起菸,朝陳浩男安撫道:「我知道這半年你爲了母親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蠟燭兩頭燒,過度疲累所做出的抉擇有時候未必是明智的選擇,這樣吧,留職停薪半年,其他所有事我幫你去跟上頭說,你好好休息,不必急著給我答案。」

「組長,對不起,謝謝你。」陳浩男由衷道。

「沒什麼好道歉的,」吳組長叼著煙,從椅中站起,拿起兩杯空紙杯,走向垃圾桶。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人生,如果你總爲公司著想,誰又能爲你的人生著想呢?公司不可能會爲你著想,就像我剛剛說的,對公司而言,沒有人是不可取代的。」

「好好照顧你媽媽,這才是你現在最重要的事。」

 

*          *           *

 

「阿男?你來啦。」母親伸了伸扎著點滴孔的左手,朝陳浩男輕聲招呼道。

「媽,我來了,妳想躺起來看看電視嗎?」

陳浩男自塑膠杯中倒水,正要端向母親給她潤潤口時,突然改變心意朝廁所方向前進。

塑膠杯裡,一張模糊的人臉慢慢自水面浮現。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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