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貫徹雲霄的聲響劃開了一切。

  

我目瞪口呆看著學長的洗衣機從縫隙透出一線光芒,待光芒散去,學長熟練打開洗衣機,從裡面掏出據說30秒前還在滴水的牛仔褲,俐落套上。

早就懷疑,從沒在頂樓陽台見過學長,原來這就是他不用曬衣服的秘密…不對!

 

「火符不是給你這樣用的吧~」

我氣急敗壞抖著手指,指著那名企圖從皺巴巴的乾淨衣服裡找出襯衫的男人,男人朝我惡劣地裂嘴一笑,突然朝我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直到距離鼻尖只有零點一公分,連呼吸都能感覺到的距離後,突然停住不動,用那一對細長的桃花眼巴眨巴眨望著我。

 

「幹、幹嘛?」我無意識吞了吞口水。

 

「學妹…」男人吹氣如蘭貼近我耳側,低沉嗓音開口:「需要衛生紙嗎?」

 

「什麼?」當我意識到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流鼻血了!

 

「學長!不要玩了啦!」我有些羞愧地連忙抽出面紙,壓住脆弱的鼻黏膜,為了轉移話題,我將委員會送過來的資料,快速複誦一遍:「昨日清晨,總統府收到人腳包裹,傍晚,郵政總局發現另一斷手包裹。根據初步檢驗,兩件殘肢同屬一人,其他肢體的行蹤,目前仍然下落不明。相關報告詳如附件,似乎是非人所為,委員會希望我們能在警方之前,先一步找到兇手,案件難度R,列入年度總評。」

 

「走吧。」聽完我的敘述,學長自動自發拿起沉重的資料牛皮袋,轉開門。

 

跟父親鬧家庭革命前來委員會附設學院研習道術,轉眼間已五年,眼見畢業在即,我也跟眾多同學一樣,被分派到各地的除魔者身旁,進行為期一年的業界實習。我被分派到的除魔者,是大我五屆的同系學長,聽說在學期間曾經一人解決造成九二一大地震的『盛宴』,雖然個性古怪、不修邊幅、生活邋遢又自我感覺良好,但大體上算是相當厲害可靠的。

 

拜合作社提供的便利瞬移貼所賜,我們很快來到搜查目的地…松山區公所!?

 

「落點錯誤啦,人果然不能不服老阿…學長?」忽略我的吐槽,學長表情嚴肅走進區公所,按下電梯。該不會兇手就在這裡吧,依據過往經驗,跟學長搭檔半年,好像似乎依稀也有類似情形,但在線索模糊的情況下,如果真能判定兇手是誰,這樣的第六感也只能說是奇蹟。

 

「學長,『那個』在這裡嘛?」走進電梯內擁擠人潮,我朝學長輕聲詢問。學長沒有答話,只是嚴肅朝我望一眼。以往遇到再強的目標,學長始終是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莫非這次目標真是超級難纏無敵大對手?學長嚴肅的態度,連帶讓我開始神經緊張起來。

 

這股備戰狀態下的森寒之氣,直到學長抽到號碼牌後才解除。

 

「呼~安全上壘。」學長的嘻皮笑臉回來了。

 

「學、長?」我的面部有些抽搐。「你該不會…」

 

「今天是報稅的最後一天妳都不知道,真不虧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宗家千金大小姐。」學長…你的皮就這麼癢就對了,我握緊拳頭,努力咬牙,忍下咒殺長官的衝動,坐到等候區的塑膠椅上。

 

最後一天的報稅人潮果然不能小覷,趁著學長處理報稅事宜,我好奇朝四下張望,等候區滿滿都是人,有抱著小孩的媽媽,看起來像相當釉黑粗壯的老伯,還有坐在等候區捧著塑膠袋大啖鹽酥雞當午餐的學生。

 

有點無聊的我,正想將資料拿出來研究,一股嗆鼻腥臭,突然衝進我的鼻膜。

 

「我好了…不是吧,連這種老伯妳也吃得下…學妹,狠角色喔。」「才不是這樣!」我用面紙捏住鼻子,一把拍去學長豎起的大拇指,再度朝腐敗氣味方向望去,卻什麼也沒找到,惡臭在瞬間消失了。那一瞬間,難道是我的錯覺嗎?

 

還來不及仔細思考,學長爽快打斷我的思緒。「走吧,實習小妹,蒐證時間到囉。」

 

尾隨學長,我們來到據說三十年前曾是繁華熱鬧的區域,街內道路縱橫,我緊緊跟在學長後頭,悶不吭聲往前走,終於在某條死巷底,看見學長所說的目的地。

 

那間店,就外觀上來看,看起來像美容院,招牌是一對俊男美女微笑的臉,搭配著看不懂的文字。走進店裡,瞧見牆上貼滿帥哥美女的海報,我朝學長背部戳了戳,低聲問道:「學長,我們跑來美容院幹嘛?」「不是美容院,是餐廳。」

 

「什麼餐廳?」我茫然抬起頭,這才發現在我們走進店裡後,幾乎所有顧客都露出慘白詭異的笑臉,盯著我們直瞧。「這、這裡是賣什麼的餐廳?」「外面招牌那麼大寫著『人肉陳古早味』…齁,我忘記妳沒選修妖文學,難怪看不懂。」學長恍然大悟朝我點點頭,然後理所當然從背後抽出一根鋁棒,乓得一聲砸飛某個露出森白牙齒,朝我們迎面撲來的顧客。「哇阿阿阿-」「我說妳阿,人都已經被我打飛才開始叫,真得很遲鈍耶妳。」學長有些無奈看了我一眼,我還來不及回話,一道又尖又細的嗓音適時從店鋪後方傳來。

 

「我倒是誰,原來是林爺,您老人家好,哪個不知好歹惹著您啦,喝杯茶消火先。」在櫃檯頭顱慌忙滾進內場後不久,一名全身泛灰的男人撥開珠簾,朝我們走來。

 

「陳老闆,你是NPC嗎?認識這麼多年,每次來找你開場話都一樣,實在膩人。」學長要笑不笑揪著陳老闆,開門見山道:「電視新聞看過沒,早就說過,要吃也吃乾淨點,這樣留著一手半腳,會讓我們很困擾的。」

 

「林爺,不瞞您說,我不敢與您保證我族絕對不偷吃人,但這件案子真得與我們無關,這麼說吧,如此招搖用得滿城風雨,讓人類心生警惕,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總得有憑有據。」學長看起來非常像流氓般搓了搓手指。

 

「早猜到您會這麼說了,小二!把那包裹拿過來!」陳老闆一聲令下,適才的頭顱鼻頭上不知何時多了粉紅曬衣夾,咬著一袋黃包裹,蹦蹦跳跳朝我們彈跳過來。「這包裹原本的郵寄地址是教育局,被我們派人截下,從包裹黏接處發現其他的人類毛髮,我現在就將結界打開,給林爺您老瞧瞧。」學長一臉不以為然,正待要說些什麼,解開結界後包裹傳出的腐敗氣味,卻讓我熟悉地感到一陣反胃。

 

「嘔~~~」就是這一味,我在區公所聞到的味道,就是它!

 

 

「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隨性在夜間警衛面前,用手指隨便畫幾圈,學長大搖大擺地帶著我,走進黑漆麻污的區公所大廳。我輕手輕腳跟著學長走進電梯,待電梯關門後,才開口抱怨道:「學長,言靈術的口訣…」「這叫變通,阿呆。」「…」心中泛起些微無奈,尾隨學長跨出電梯大門。在學長設下回朔結界後,稀薄卻熟悉的氣味,立刻鑽進我的口鼻,我下意識屏住呼吸,一只冰冰涼涼的手卻突然滑過來,瞬間包覆住我的半張臉。

 

「妳是打算閉氣,閉到工作做完就對了。」刀子嘴豆腐心的學長將他的手從我臉上移開。我嘗試吸入一小口空氣,什麼味道也沒有。「真得沒味道耶。」我又試著多吸幾口。「開工了,阿呆。」學長將雙手貼向壁面,做出像太極起手式的姿勢,順著壁面畫了一個圓,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皺的增幅便利貼,黏在圓心。

 

細小黑影如蟻般,漸漸從圓弧邊緣滲出,啃食著籃球場大的空間,空無一物的室內,漸漸出現類似雜訊般,不斷跳動的人影、桌椅與物品。我將手伸進由黑影所組成的人體內,忽略手指尖傳來輕微刺痛,專注閉起眼,不一會,我的眼底開始浮現熙來攘往的人群。

 

「他沒看見。」我將手從人影裡抽出,再度伸進另一位人影體內。

 

在嘗試了一個多小時後,我終於從第十六個人的眼裡,看見那名男子。那是一名長相普通,帶著粗框眼鏡的男人,年紀約莫二十歲初頭,畫面中的他正在伸手從塑膠紙袋掏出類似雞塊的東西,扔進嘴裡,惡臭氣味便是從那只紙袋裡發出的。

 

「不會吧。」想像著紙袋裡的肉品來源,我忍不住泛起一陣噁心。

 

將影像藉由特殊手機傳送搜索部後,不久,男人的身家資料便被傳輸回來,依據資料上所填寫的地址,我與學長很快找到那名吃食同族的人類。「你們是誰?怎麼進來的?」一臉錯愕的男人正在開冰箱,從他的身形與冰箱的縫隙間,隱約可見被吃到剩一半的屍體。「我們是誰不重要,重點是你被捕了,完畢。」學長懶洋洋從背後掏出手銬,走向男人。不是我在說,學長你的背部是哆啦A夢抽屜嗎?

 

「別靠過來,我叫你們別靠近我!」聽到關鍵字後,變得非常激動的男人,拿起桌上的iPhone,將手機螢幕朝下傾倒45度,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iPhone緩緩流出瀝青般黑色黏稠液體,活物似自動滑向男人,宛若盔甲般將其緊緊包覆。

 

「真乾淨。」在某部分來說,我是了解學長的,所以當他無厘頭丟出這句讚嘆時,我知道他是在稱讚那套純粹無比的黑。但是,學長,你可以不要在被狠狠打飛的時候,還冷靜地稱讚對方好嗎?「嘿。」鑲進牆壁裡的學長,很快從水泥碎屑中站起,朝前方撲去,兩人纏鬥在一起。

 

 

他們兩人打得暢快,我在一旁暗自著急,每每想放爆符助學長一臂之力,卻因為他們行進速度過快,總是不小心炸到學長。「學~妹!妳是不是非常討厭我,想藉機殺死我阿~」在學長第五次被我炸到後,他非常哀怨地用口頭制止了我。

 

或許可以想想精神層面的做法,例如心靈控制?我努力將思緒集中,想趁男人分神之際,潛入他的心靈深處。「當心!」一只墨漬如箭朝我射來,在我腦中一片空白當下,學長一把將我騰空抓起,避開攻擊。

 

「嘖嘖,沒完沒了。」學長面色凝重望我一眼。「雖然會有嚴重後遺症,但照這情形,只好使出大絕招了。」再度躲過一波攻擊,學長迅速用防護結界罩住我。「學妹,等等妳就站在結界裡,打電話給杜老,叫他派人逮捕他。」學長邊躲避攻擊,邊朝我慎重叮嚀。「這種事,學長跟我一起用不就行了嗎?」「我等等也許無法繼續幫助妳了。」「什麼?學長!嚴重後遺症究竟是?」「嚇哈!」無視我的疑惑,學長深深吸了一大口氣,從口中發出不似活人低喃,一瞬間,他的左眼突然變得通紅無比,宛若就要流出血來,蝙蝠般翅膀自左背破衣而出,延展開來,足足有一米半的長度。

 

「…偉大的遠祖尼德霍格,獻上諸神的黃昏,子民在此向您請願,賜予太陽永恆殞落吞噬,直至末日降臨。」隨著學長的獻祭咒語,聚集在他右手的光球越來越亮,在他唸完最後一段咒語後,瞬間爆裂開來。「學妹其實我一直想對你說…」學長朝我淒涼一笑。「學長!」劇烈爆炸聲完全蓋過我的吶喊,強烈的光線令我不得不閉起眼,再次睜開眼,倒臥在地的男人,身上的黑盔甲已經碎裂得一蹋糊塗,左右四顧,卻不見學長身影。「學長!」不、不可能!他可是最強的學長啊!

 

「你這個傢伙!」我抓起滿手的爆符,朝倒地男人走去。可惡的東西,去死吧!我將爆符朝男人砸去,黑色碎片卻同時浮空,凝成一顆顆黑彈珠,朝我激射而來。我張開結界,強度卻遠遠不及學長設下的那個,在黑影突破結界同時,我突然被一股力量獲取,不自主地朝天花板飛去。

 

「不是叫妳待在結界裡嗎?唉~」倒掛在天花板的學長,看起來有點像蜘蛛人。「學長!嗚嗚嗚。」「好啦,乖齁。」「幹嘛說那種好像遺言的話,嚇人啦!」「我只是想要提醒妳,妳的第二顆扣子掉了嘛!」「什麼!?這種事應該早點說阿!」「所以我剛剛試著跟妳說阿。」將全部的黑色物質確實聚集淨化後,學長帶著我,從天花板落至地面,臉上寫滿無奈。

 

「還說有嚴重後遺症,嚇唬我,嗚!」「不…後遺症這件事,倒是貨真價實…」學長的話還沒說完,一股氣勢萬鈞的怒吼突然從牆上傳來:「你這死小孩!一年都沒打電話回家!還騙你老爸說去人類社會見習,沒想到居然是去跟女人鬼混!」「媽,妳嚇到我學妹了啦,還有,她是來我這實習的,不是鬼混女人啦。」

 

在聽著學長與牆上另一頭的對談足足三十分鐘,結束對話後,我終於理出頭緒。要使出原生種族的特定招術,前提是一定要變回真身,而學長變回真身的代價,就是種族所有人都能瞬間知曉他的所在位置,跟GPS一樣精準,先前因為不想被母親的碎念攻擊,所以學長總是盡量避免使用原生種族技能,直到今天逼不得已,這才只好變身。

 

「學長,你該不會是某貴族後代什麼吧。」「其實…我是半吸血族。」學長有些靦腆地搔搔頭。「原來是這樣阿…」因為是吸血鬼,所以才討厭陽光,討厭…曬衣服嗎?「阿哈、阿哈哈哈…」咚!

 

「不是吧,不過是吸血族,有必要這麼震驚嘛?」學長哭笑不得將昏倒學妹抱起,喃喃自語道:「唉,不過容易受驚嚇這點,其實也還蠻可愛的啦。」抱著軟綿綿的學妹,學長難得耳根微紅,走進審判部開啟的傳送門裡。

 

「老杜,剩下就交給你囉。」

 

 

沒人注意到桌上的iPhone何時落地,漸漸沉入地板之中。

 

它的下一個獵物是誰?

 

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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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比柿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