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比柿

作者：徐華遜博士(任職於海洋大學鯊魚永續研究中心)

資料來源：https://www.facebook.com/permalink.php?id=208969662447390&story_fbid=637115359632816

這個部份是最不想提起的,因為那畫面太過讓人不捨,但還是必須要詳細地把它記錄下來!

九點半左右,覺得總算成功放流,內心其實很興奮,差不多中午就可以開慶功宴那種感覺,沒想到到了十一點半,正準備要打電話聯絡吃飯,手機先了一步響起來:徐博士,這邊是滿豐漁場,有漁民說看到鯨鯊擱淺!

「我馬上過去處理!」掛掉電話之後,馬上聯絡柯師傅等人,我們三個都才剛盥洗完畢而已,帶上必要的傢俬,我們又從海生館為我們準備的宿舍,驅車前往竹坑的定置漁場。

我們到了沒多久,公共電視、動保團體的人,還有海生館的王館長,產學合作中心的李主任,生物訓養組的呂主任,蕭技正等人也都陸續到達,當然其他一些海生館的人員以及海景的人員也都到了。

一開始我以為,跟第一次一樣,鯨鯊又在淺水區擱淺了,所以當務之急可能是需要聯絡可以協助的船隻,再帶人前往拖救。

據定置網業者說,是漁民發現了通知漁業電台,漁業電台通知海巡,海巡的跟定置網業者說,業者再通知我們前來,我們到達現場時,距離發現鯨鯊擱淺的時間差不多過了半小時。

一時沒有聯絡到漁船,一群人於是坐車往南開一段之後轉進連往海邊的小路,之後有人從海邊的礫石灘鵝卵石灘過去,有人穿越防風林的小路過去。

看到鯨鯊的時候,我整個傻眼,那畫面過於震撼,不是像第一次擱淺在淺水區,而是身體整個打橫在鵝卵石灘上,就是大家在報紙上面看到的照片那樣。

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第二次放流的當時,鯨鯊的狀況非常好,都還有拍下影片照片佐證,雖然離岸距離仍有些短,但是深度夠(五十米左右),而且當時正在退潮,沒有理由鯨鯊會被沖上岸,又如果鯨鯊是自己游近岸的,又怎麼會是整個打橫在石灘上?

除了疑惑外,當下就是要想盡辦法把鯨鯊弄回海裡。除了我們這群參與放流的人員外,一開始是兩位海巡的弟兄在現場看顧,也一起加入救援的行列。

超過三噸的魚體擱淺在岸上,幾乎沒有任何水深來讓魚浮起來,十幾個人也完全搬不動,一開始只能先搬動尾巴的部份一點一點往海裡移動。

後來我們嘗試要移動頭部,什麼墊布、槓桿原理都使出來了,效果仍然非常有限,而且還沒退到乾潮底,水位只會越來越低。

除了嘗試移動鯨鯊身體之外,也有人輪流拿著岸邊撿到的破臉盆盡量裝水往鯨鯊嘴裡送,因為鯨鯊不是鯨魚海豚,不僅是要保溼,沒有流水經過鰓部就無法呼吸。

鯨鯊還在岸上擱淺的時候,我就將衛星發報器取下,是我決定的。

雖然裝衛星標識籤的目的就是為了要監測該尾鯨鯊洄游的位置,並藉由其他資訊來判斷放流之後的存活狀況,但是對於第二次擱淺的原因,實在太過令人疑惑不解,因此我想要將衛星籤帶回辦公室,直接下載擱淺前的各項數據與資訊,再者,如果放流之後鯨鯊很快地死亡,沒有浮出水面的機會,那枚衛星籤就整個浪費了,連之前的資訊也都無法取得。衛星籤是可以重複使用的,標籤售價連同後續的通訊費大約在20~30萬台幣之間,因此未來海生館如果要再進行其他相關的研究,衛星籤還是能夠發揮它的功用。

後來,陳獸醫等人也來了,海巡的弟兄又急摳其他更多的弟兄,並協助呼叫附近能夠支援的漁船前來,同時間在鯨鯊附近協助的人員大概接近三十位,館長甚至整個下半身都浸在水裡,一起等浪頭來的時候藉浪喊一二三用力往外推。

但是沒有機具船舶的幫助,僅靠人的蠻力實在不夠,那種又慌又急且充滿無力感的心情,真的非常非常不好,但是如果不這樣持續撐下去,鯨鯊更是連一點機會都沒有,潮水還要好幾個小時才會漲得夠高呢!

終於,有一艘附近的漁船可以前來,但是也無法靠得太近,於是郭教練游至船邊,背了一捆繩索又帶回岸上。

海巡的弟兄幫忙結了繩圈套在鯨鯊的尾柄部位,然後所有的人力集中在頭部,打算漁船拉尾巴,人力推頭部,距離可以讓鯨鯊浮起來的水域不到兩公尺,但是這兩公尺卻走得無比漫長。

小船的力量還是非常有限,並不是一拉鯨鯊就順利入水了,三噸以上的體重加上鵝卵石灘上的阻力不是開玩笑的,有好幾次漁船甚至被鯨鯊拉快要撞到岸邊擱淺,船家又趕緊轉舵換車離開。

就這樣來來回回拖了不知幾次,鯨鯊的狀況也越來越不妙。一開始到達現場的時候背鰭還會拍動,到現在連鰓部呼吸的反應都非常非常微弱,嘴巴吞水的能力也越來越差,到後面眼睛甚至開始沒有反應,大範圍的表皮微血管破裂。

即使有了漁船,鯨鯊還是持續擱淺在石灘上,我們幾乎是要放棄了,但是館長還在離水最近的地方帶頭喊一二三,我們又豈能斷然說停就停。

鯨鯊這樣死拖活拖,回到海裡之後的存活率有多高?但是如果留在岸上,不用等到獸醫檢查,馬上就可以宣佈死亡了。

兩難的決定到底該怎麼做?又到底該由誰來下令繼續或者是放棄?

就還在猶豫的時候,突然,鯨鯊被漁船拖得更近,接著一個順勢,整個被拖進了海裡,回到海裡的瞬間,鯨鯊嘴巴大力吸了一口海水,身體掙扎了幾下。

我們請漁船留在那邊等我們,我們又趕緊回竹坑的碼頭,委請另外一艘漁船帶我們出海會合。

換到拖鯨鯊的船上後,沒有絞機,只能用人力然後漁船配合倒車來讓鯨鯊盡量接近船邊以減少拖行時的受力,我們甚至沒有工具或裝備可以再拿繩索去幫鯨鯊多綁幾條繩子固定,只能盡量以緩慢的船速前進。

這艘臨危救助的夫妻船家也很好,願意儘可能幫我們把鯨鯊帶遠一點。

最後,在離岸大約四海里的位置,深度已經到達一百公尺,我下水去把鯨鯊身上的繩子割斷,將鯨鯊放回海中。

浮在水面,看鯨鯊慢慢往下沉,尾部非常非常微弱地擺動,我只能說,一息尚存,希望自然的環境,能讓牠體力慢慢恢復,傷口自行癒合,剩下的,我們也只能祈禱了!

ps1. 這次鯨鯊放流的行動,海大的三人標識工作小組,主要是在陸地運送的過程進行打標,如果沒有公共電視租的船,我們連海都無法出,自然也無法掌握鯨鯊放流後續的狀況。

ps2. 我們三人除了海生館能夠報支的車馬費,並沒有從任何單位包括海生館、海景公司、公共電視、動保團體等收取任何費用。

ps3. 鯨鯊在館內時屬於海景公司的財產,而衛星標識籤是由財團法人海洋發展教育基金會購買捐贈,是屬於海生館的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