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比柿

迷迷糊糊中，胡志帆似乎聽到一些爭執的聲音，

那些聲音頻率相當高，正用著他所無法理解的音調，好似討論著些什麼。

全身上下似乎都被塗抹著相當奇怪的黏液，令胡志帆情不自禁動了動身軀，

這一動，討論的爭執頓時消失了，胡志帆想睜開眼，卻發現雙眼完全打不開，

他想伸手將眼上的黏液撥開，右手卻滑溜溜地，宛若陷在油裡，完全使不上力。

到底在我身上塗了些什麼東西呀！

胡志帆有些煩躁地伸手朝四周摸了摸，想要找些可以擦拭的東西，

前方一直沒有聲響的人卻開口了。

「小胡。」聽到熟悉的聲音，胡志帆頓時激動了起來，

雖然語氣有些古怪，但這確實是黃組長的聲音。

「組長，你到底到哪去了，大家都很擔心你阿！」

面對胡志帆的問句，黃組長並沒有回應，只是刻板發聲道：

「聽你朋友說，你很擔心我，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所謂的你朋友，難道指得是葉海茵？

一想到其他人可能還正忙著在拆解抽水機，胡志帆忙道：

「組長，我們現在人在海洋館嗎？你與值班經理碰面了嗎？」

「我並沒有跟值班經理碰面…」黃組長突然沉默了起來，同時四周突然產生雜音，

半晌過後，他再度開口：「總之我沒事，請你轉告大家，我要離職回老家處理事情。」

「離職這種事，我並沒有辦法作主呀，是不是您直接去跟值班經理說，比較好？」

胡志帆伸手朝眼睛撥了撥，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事情似的，朝黃組長詢問道：

「組長，請問可以幫我拿一條毛巾過來嗎？」

「這裡並沒有毛巾。」黃組長機械式說道，「晚點送你回去。」

百般無奈下的胡志帆，伸手抓了抓手臂，突然他好像感到手指有種勾起異物的感受，

那種感覺，很像有層東西，正包覆在他的周遭似地，好奇之下，他伸出手，

朝另一邊的手臂探去，輕微拉扯的觸感，更讓他確信自己正貼著一層略厚的油型物體，

難怪眼睛沒辦法睜開。

「組長？組長？」胡志帆試探著叫了兩聲，在發覺四周沒有人應答後，

開始將手伸向後背，悄悄摳起背部的黏膜來。

成功了！成功將膜撕開一小角的胡志帆，一鼓作氣用雙手的力量，將膜一舉撕開，

在睜開眼的同時，胡志帆突然感覺自己好似一瞬間落進水裡，

被水包圍的驚嚇，讓胡志帆嚇呆了，

更恐怖的是，適才張開眼睛的一瞬間，他親眼看見了黃組長。

又或者說，他看見了類似黃組長的東西。

黃組長從嘴前方開始，順著喉嚨，直至胸前的皮膚，全被切除了，

在原本是表皮的地方，被覆蓋著類似透明薄膜的東西，

當胡志帆睜開眼的一瞬間，黃組長目光無神的朝胡志帆望了過來，

毫無人氣的注視令胡志帆打從心底寒了起來。

「阿！」我到底人在哪裡，這些到底是什麼東西呀！

在胡志帆尖叫同時，那些雜音瞬間大了起來，從房間的兩側，噴出大量氣體，

那些氣體很快包圍住了胡志帆的四周凝固，瞬間將他又包覆起來。

「到底究竟是什麼回事呀！？」

「人類你不用在逃的，在這裡，你是逃不掉的。」

「誰呀！放我出去！」

細碎的討論聲再次響起，胡志帆這才漸漸了解到，到底發生什麼事。

在科學發達下，人類開始將魚類聲波納進科學研究中，例如：學習人類高歌的白鯨，

或藉由研究魚類的發聲，藉此保育或捕獲魚種的案例。

「其實在人類研究我們之前，我們的科學家早就已經在研究人類的發聲系統很久了。

我們擄獲對待魚群不友善的人群，將他們圈養在我們海裡的殖民地裡，

我們發明讓人能在海底生存下去的含氧薄膜，便是為了能好好研究，人類這種生物。」

「…研究有必要將別人的皮膚都給剝除嗎？」

「那是為了要更清楚地實地看見，人類發聲系統運作方式，被剝除皮膚的人並不多，

大部分都是在剝除大腦後，圈養在殖民地裡，當作配種繁殖使用。」

「不覺得這樣做，太過分了嗎？」

「這樣怎麼會叫做過分呢？跟人類比起來，為了自身娛樂將魚肉兩邊剝除，

看著沒有肉的魚在水缸裡游泳而沾沾自喜，為了吃到新鮮的肉，將活生生的魚切開，

勾著頭部，就將頭部以下的部位，硬生生放進滾燙的油鍋裡，

比較起來，人類的殘忍似乎更甚呢。」

胡志帆很想反駁些什麼，但是聲音所說皆屬事實，他實在沒有立場反駁些什麼，

一想到自己即將成為被去除腦袋的行屍走肉，胡志帆的內心便有說不出的沮喪。

就在他自暴自棄同時，房間的壁面突然被兩道強力的撞擊，給打破開來，

前方原本看似無止盡的水面，突然破出一個缺口，娜娜與小白同時從缺口裡游了出來。

在胡志帆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的時候，娜娜張開大口，再度將胡志帆吞進肚裡，

胡志帆感覺自己再度又被類似適才的薄膜所包覆，連忙想要再度將薄膜撕開，

但在娜娜激烈的游移動作下，只能毫無反抗的，在娜娜的肚中，被撞得彈來彈去，

連固定在一個地方都不能了，當然就更別提要撕開薄膜逃脫這種事了。

胡志帆被外頭激烈的動作，震得一陣反胃，幾乎就要吐了出來，

就在千鈞一髮的時刻，外頭的動作終於稍稍減緩了一些。

胡志帆感到外頭的騷動稍停，稍微休息一會後，這才想起原本要逃脫薄膜的事，

正當他想要將薄膜再度撕開時，娜娜體外突然傳來喝止他的聲音：

「別撕！」

那個聲音聽起來很陌生，可是不知道為什麼，

胡志帆隱隱感覺到那個聲音的主人，似乎對自己頗有好感，

這個人他見過嗎？為什麼願意在危急時刻救他呢？

「那層薄膜是保護人類不被海水侵蝕，藉由通透，製造足夠氧氣，給人類呼吸的裝置。」

那個聲音續道：「請相信我，我沒有惡意。」

「為什麼抓我到這裡？」

「你看起來好像很擔心，原本想說，如果能讓你聽見聲音的話，也許你就不會擔心了。」

聲音的主人聽起來有些沮喪，好像自己似乎搞砸了些什麼事的感覺。

「究竟是…」想起先前小白不斷望著他的關懷眼神，直到不久前娜娜與小白朝他衝來，

胡志帆腦中突然靈光乍現，有些不敢相信地失聲道：「你是…小白？」

被發現自己的真實身分的小白鯨，此刻也有些訝異，

他有些懊惱朝胡志帆道歉道：

「真得抱歉，我不知道事情會搞砸，原本真得只是想讓你看看黃組長，讓你安心。」

「我會送你出去的，」小白似乎下定決心，他朝在娜娜肚子裡的胡志帆再三叮嚀道：

「回去之後，記得，絕對不要靠近海邊。」

胡志帆不知道自己在娜娜體內過了多久，直到小白發出驚呼，

他才在排山倒海的水流衝擊下，被沖上岸邊。

剛踏上海灘的胡志帆仍在瑟瑟發抖，這幾個小時發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他的想像範圍，

魚群製造了人類殖民地什麼的，這一切聽起來根本就是太扯了。

但是，如果剛才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得呢？

胡志帆打從心底寒顫起來。

雖然值班經理與維修人員，後來並沒有在抽水機裡發現些什麼，

大家都認定是黃組長在外頭不知道何處出意外，並沒有把罪責怪道胡志帆頭上，

但是心懷不安的他，最後還是辭去了工作，回到家鄉的農會做約聘人員。

黃組長，終究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