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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達將畫筆放下,朝完成作品露出笑容,棕色捲髮在夕陽照射下呈現如蜜般色澤。

女孩出門時必須蓋上紗巾,也唯有在這空無一人的山谷中,密達才敢放心地將紗巾取下。

 

「密達,妳在嗎?」略帶尖細嗓音,在山谷加持下回盪,聽見兒時玩伴的呼喚,密達連忙將黑紗巾圍起,將畫本用布包綁好,繞著身子紮緊後,七手八腳順著樹幹,靈活攀爬而下。

「密達,天要黑了。」阿克拉夏指著遠方陰暗天空說道。

阿克拉夏的家,位處密達家隔壁,是村落中少見的石頭屋,阿克拉夏在家中排行老四,年齡看似與密達差不多,所以她們總是玩在一起,是無話不說的好姊妹。

此刻,密達正吃著阿克拉夏帶來的椰子糖,邊與她閒聊,邊踏著佈滿碎石黃泥路返家。

「把這罐水喝了。」歐媽正用木棒翻攪著牛奶,打算製作儲備奶油。「凱以斯來了。」

 

凱以斯是密達家遠方親戚,職業是商人。

 

每當他從遠方路經這個村落,總會捨棄些與大人們嚼卡特葉的時間,為孩子們帶來世界各地的有趣傳說。

上次他來時,說的是關於『神的新娘』的故事,為了讓阿拉萬能安心成為女神祭品,他的兄弟自願變成女人,陪他渡過獻祭前一夜,後來人們便把這些男伴女裝,供奉阿拉萬的人們,稱作海吉拉斯。

那時密達只有三歲,並不記得自己聽到了些什麼,她之所以對故事內容這麼熟悉,完全是從大姊奇拉娜與二姊米依口中聽到的轉述消息。

從此以後,密達便時常在早晨的第一場禮拜裡,向真主阿拉期盼凱以斯的再度到來。

 

「為了要在期限內抵達夏季市集,我僱請一名當地人,沿著傳說中擁有飛蛇看守,當地人稱它為神之領域的燻香林旁,冒險闖過那條盜匪群集的小路。」

密達朝左側挪了挪身體,將一小塊空地,空了出來。

奇拉娜與米依將汲水用汽油方罐『扣』地一聲,擺放在黏土矮牆旁,踏著蹲坐孩童間空隙,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朝密達身旁的空地前進,然後順勢補入專心聆聽故事的人潮中。

「凱以斯說,大海旁邊的土地跟我們這裡土地一樣,是黃色。」密達朝姊姊低聲說道,露出缺了一顆牙齒的微笑,稚嫩臉上溢滿欽佩之情。

「坎達夫根本沒有看過海,大海旁邊的土地,不是藍色。」

 

也只有在這時候,密達才會覺得因必須上學而無法聽見故事的哥哥們,讓人同情。

當火光燃燒至盡頭時,燻香林飛蛇使者終於咬死埋伏在側的盜匪們,達成守護子民的任務。

真希望能夠見見那些飛蛇,在歐媽將毯子拉上密達胸前時,密達在心中默默地想。

 

但環境卻不予許密達展開她的旅行。

 

首先,奇怪的疾病席捲村落中的牛羊,密達家中六十五隻羊與三隻牛,沒有一隻倖免,盡數死去。然後是米依在前往汲水的路上,被一名高壯男子,強行拖到草叢裡。這件在父親口中極度羞恥丟臉的事,後來以米依嫁給那名男子作為收場。

密達隱隱感到事件某部分感覺相當奇怪,但真要她指出是哪裡,她卻說不上來。

 

事情聽起來夠糟了,但命運之神顯然認為還不夠。於是在某個陰涼夜晚,父親把全家叫過去,表示他將宣布一個好消息:「密達要結婚了。」

 

那男人是從城裡來的,名叫雅濟德。當他第一次踏進密達家中,帶來許有不見的牛肉與麵粉。歐媽看起來很開心,她在奇拉娜協助下,烤了一大堆脆薄餅,在攪拌熱騰騰的葫蘆絲燉肉時,她甚至哼著歌。

午餐後,父親隨著雅濟德去了村落中的叔父家。密達悄悄尾隨著他們前去,當屋內語調明顯高昂起來時,她扶著黏土牆緣偷偷朝裡面瞧。男人們圍坐在一起,面前擺滿香蕉葉與塑膠袋。他們由袋中取出卡特葉咀嚼,某個人開始說起笑話:「盲眼女孩渴望嫁人,於是向父親懇求,父親對她說:『孩子,依照妳現在的情況,要嫁人很難,但是不要擔心,等之後上了天堂,那兒的男人就是成堆成山的任妳選擇了。』有一天盲眼女孩在曬衣服時,不小心從二樓跌落下來,落在一部載滿香蕉的運載車上,她從昏迷中清醒後,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朝四周摸了摸,摸到一串香蕉,她突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於是急忙大喊道:『你們不要急,一個一個慢慢來!』」語畢,所有男人都哄堂大笑。接著又有人說起另一個笑話,笑話裡還出現了米依的名字,密達覺得父親臉色沉了下去,於是她離開那裡。

 

密達決定要在結婚前跟阿克拉夏談談。

 

「城市裡有車,漂亮衣服,還有吃不完的巧克力。」阿克拉夏說完,伸出手將密達飄出紗巾外捲髮,塞至耳後。「妳會過得幸福,密達。」她牽起密達的手,真誠道。

「我不知道,阿克拉夏。」密達憂慮皺起眉頭:「那個男人大我四十歲。」

「我會每天像阿拉祈禱,祝妳幸福快樂。一切都會美好。」阿克拉夏將採起的花束成一環,交給密達。

 

密達認為她也應該跟坎達夫道別,於是她開始往廣場方向走,坎達夫下課後,時常會去那裡玩。坎達夫是阿克拉夏雙胞胎弟弟,由於是鄰居關係,三個人小時後經常在一起玩,這層親密牽絆一直持續著,直到坎達夫必須去上學為止。當密達順著西下的太陽再圍籬旁找到他時,坎達夫正在踢著一顆半洩氣的足球。

 

「離開一陣子?別傻了,呆子。」坎達夫將足球用腳尖的力量朝上拋起,然後在它落地前將腳移至能碰觸到球的位置。

「我聽我叔叔說,妳必須永遠待在那裡。聽著,妳永遠別想回來了。」

「不,不!坎達夫是騙子!」密達生氣地鑽過圍籬,朝家的方向跑去。

 

「媽媽,我不想去雅濟德的家。」密達將花放在牆旁架上,輕輕拉起歐媽衣角。歐媽摸摸密達,愛憐嘆道:「孩子,阿拉會引領妳到應該到達的地方。」然後拉起上衣,讓密達吸吮她的乳汁。

 

儘管密達有千百萬個不願意,她還是出嫁了。

 

密達穿戴上服裝,被灑上大量香水。濃郁香氣包覆著她,她依稀能從中判別露兜花與茉莉的味道。歐媽為她覆上黑色面紗,仔細交代叮嚀道:「從現在開始,妳就是人家的妻子。出門一定要記得戴上面紗,不能讓妳的夫家丟臉,知道嗎?」

 

密達坐上前往城市的禮車。

 

灰濛濛一片,是密達對城市的第一印象。凌亂建築,擁擠小巷,禮車在堆滿垃圾轉角間穿梭,然後到達目的地。密達將臉貼在車窗上,望向那片斑駁老舊的簡陋水泥牆。

阿克拉夏家的牆壁也是水泥牆,但比這裡漂亮多了。密達心想。

雅濟德的叔父雇用了一名乾癟老婦,企圖在洞房前強迫密達進行檢查。密達激烈掙扎,當老婦企圖撥開『那個地方』時,密達小便在她那隻乾枯手指上。「瘋女人。」雅濟德朝她狠狠甩了一巴掌。

 

當晚,儘管密達如何激烈掙扎,那名男人終究是強上了她。

 

第二天清早,密達被拍打臉頰的手打醒,婆婆此刻正翻找著凌亂床單,當她看見那明顯紅色痕跡時,露出詭異笑容。「恭喜,恭喜。」婆婆朝紅著眼框的密達說道,儘管語氣冰冷,卻是密達從這個女人口中聽見,唯一一次,也是絕無僅有的好話。

 

從那天起,密達每天必須在雞叫前甦醒,煮飯,切菜,整理房間,托地,洗碗,整理全家衣物。沒有畫筆,沒有椰子糖,沒有花,沒有巧克力。而這些都還不是密達最無法忍受的部分。

 

一到傍晚,那隻野獸就會回來。

密達連在心裡都不願叫那男人的名字。

 

每天早晨,那男人會同所有打零工的人們,一起蹲在廣場上,等待著工作機會上門。微薄的薪水,讓男人脾氣暴躁且易怒。每到夜晚,男人會用他那充滿煙味的嘴,朝密達稚嫩嘴中用力吸吮,滿是汙漬的手捏揉著密達尚未發育完全幼小胸部,有時候男人會惡意用牙齒啃咬密達小小的乳頭,惹得密達連聲驚叫,然後趁機一舉貫穿她。

「救命!救命呀!」密達哭喊著。

「妳是我的女人。這句話表示妳屬於我,是我的財產,所以妳得聽我的,懂了嗎,女人?」那名男子總是在挺進她時,冷笑著。

 

密達想逃離這一切。

 

她趁著婆婆與那男人出去宴會時,逃了出去。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但原本被密達認定會支持幫忙她的家人,持的卻是反對意見。

「爸爸,那個男人,強迫我。」密達哭訴。父親皺起眉道:「他原本答應我,要等妳月經來後才碰妳。」聽著父親喃喃自語,原本以為會得到救贖的密達,朝父親懇求道:「我不要回去。」「無論他怎麼樣對妳,妳已經是他的女人。」父親態度強硬。「密達,所有女人都是這樣,妳必須要聽丈夫的話。」歐媽也勸她。「米依已經夠丟臉了,妳不要也跟她一樣,壞了我們家名聲。」父親命令密達好好待在這裡,並且派人去通知那男人將密達給接回去。

 

「爸爸媽媽,我帶她出去取水,順便勸勸她。」奇拉娜拉起密達的手,提起水罐,當她們到達溪旁時,奇拉娜對她最親愛的小妹說道:「快逃吧,密達。」

密達在叢林中奔跑著,她不知道正確時間,只曉得她跑了好久,然後她被一團糾結物體絆倒,有蛇!?密達勉強壓抑住尖叫,但突如其來的驚嚇,仍令她大口大口喘氣,那是些彎曲樹枝,不是蛇。密達暗自吐了吐舌頭,在附近找塊還算平坦的岩石爬上去,平躺在黑暗中。

經過幾天奔波,密達又餓又累,在這幾天當中她終於還是碰上蛇,原本期待牠會像燻香林的使者般,帶領她離開並咬死那些邪惡的人,但那條蛇只是默默瞪了她一眼,然後悠然滑開。保佑我真主阿拉,雖然在逃亡中,密達仍不忘祈禱。

 

「嘿,女孩,妳在這裡幹嘛?」某天,當密達正試圖分辨可以吃葉子止飢時,看起來不像本地人的壯漢背著沉重行囊朝她打招呼。密達向那名成年人描述她的處境,並試圖請求些糧食,壯漢所給予的超乎她所能想像。

 

他不僅給她食物與零錢,還告訴她世界上存在有『法院』這種東西。

 

「想當初,我就是那樣擺脫那惡婆娘。」壯漢將烤雞撕下腿肉,遞給密達,如同那名男人般粗曠聲響,在這卻讓密達感到窩心。隔天一早,密達朝恩人表達感謝之情後,朝著壯漢所指示的方向繼續前行。

 

傍晚時分,她到達壯漢說的另一座城市。

 

「法院?去那邊攤販旁,搭上那班車吧。」蹲坐在階梯上的男子告訴密達。

密達從擁擠人潮中,好不容易搭上車。佈滿皺紋的老婦,不悅朝旁邊夥伴抱怨道:「真是可恥呀,這我們這樣的老人才需要搭車。」密達實在睏極了,她沒有反駁老婦的話,反倒是將手伸入卡進欄杆架中,確保自己不會在中途落下車後,沉沉睡去。

 

「孩子妳要找誰?」「我要到法院去。」「妳這麼小的孩子,去法院做什麼?」「我要離開我丈夫。」「天呀…妳結婚了?」「…是的。」「丈夫對妳不好嗎?」「他總是毆打我,每天晚上強迫我做那種事。」「喔,不…真是太過分了。」「孩子,跟我來吧,讓我幫妳想想辦法。」

 

白光中,那名眼神銳利如蛇的女子,牽起密達的手說道。

 

密達能感受從她手中傳來的熱度。

 

也許這裡便是凱以斯曾經說過的樂園,她想。

 

『謝謝妳。』

 

睡夢中,密達甜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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