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比柿

他一直感念先皇恩德。

藉山濤大人引薦，他得以待父罪之身，成為門下省一員，

官拜侍中，是他未曾料想過的幸運。

入宮前，母親為他帶上珊瑚製成的旒，

輕輕調整他的旒冕，朝他殷切叮嚀：

「宮中多險惡，自個要多珍重，有些事不是你我能碰得的，知道麼？」

他謹記母親的教誨。

那時，外戚隻手遮天，他位列群臣，看著賈后委任親信，扶植私黨，楊氏受計滅門，

皇太后楊芷遭陷害，慘死永寧宮，內外朝政皆為賈族勢力，賈后荒淫放蕩。

日子便這麼表面無事，暗處波濤的過，直到某個陰鬱午後。

「嵇侍中，」嵇紹回過身，瞧見皇上朝他走來，欲言又止。

「嵇家本應因罪外放，可知朕為何應許山濤引見？」

老皇帝意味深長，銳利眼光始終望著他。

「只要晉朝仍在，朕可擔保你母親與嵇家後代平安，財富不斷。」

明知道應許了便是萬劫不復的不歸路，

他仍是答道：「悉聽遵命。」

「小兒愚鈍，勞煩諸位大臣費心輔佐，保朝政安穩。」

那一手創立晉朝的男子，如今捲縮龍椅一角，

蒼老聲音緩緩，將寄望託付無可預知的未來。

老皇帝想藉忠臣之手，維繫帝國血脈，

千秋萬代，縱使皇帝資質平庸，

只要廣舉賢人，晉王朝一樣能運作得宜，永享萬年。

老皇帝卻忘記一件事，

生為人，尤其是嘗遍權力滋味的人，

只會為自己打天下。

「大夥穩住！再上阿！」

蕩陰之戰，王師潰敗如流水散離，

嵇紹瞧著緊緊揪著他衣袖，焦急慌亂，龍袍底下的細嫩雙手，

老皇帝崩駔前一刻的話語猶如耳際。

「小兒愚鈍，勞煩諸位大臣費心輔佐，保朝政安穩。」

如果皇帝能夠生著再聰明些，

或許事情不至於走至這步田地。

飛箭如急雨散落，

在箭矢穿身剎那，他想著，

他畢竟不是一個聽話的乖孩兒。 

紹以天子蒙塵，承詔馳詣行在所。值王師敗績于蕩陰，

百官及侍衛莫不散潰，唯紹儼然端冕，以身捍衛，兵交御輦，

飛箭雨集，紹遂被害于帝側，血濺御服，天子深哀歎之。

及事定，左右欲浣衣，帝曰：「此嵇侍中血，勿去。」

                   －《晉書》卷八十九〈忠義列傳‧嵇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