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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Writer版-2012.05-06 主題徵文投稿)

 

「砰!」貫徹雲霄的聲響劃開了一切。

 

他想學別人一樣,坐在老公寓屋頂,遙望湛藍天空冉冉飄過的白雲,來場憂鬱,可老天爺偏不賞臉,天上不僅沒有白雲,連朵像樣的白雲渣也沒有。

 圍繞公寓的人群,高舉的牌子與白布條,與警察發生激烈推擠的學生與民眾,雙線並排SNG車,拿麥克風攝影機高聲呼喊深入報導的記者,承辦人員、拆除大隊、公家代表。建方代表、立法委員、民意代表。隨著挖土機發出的砰然巨響,所有的喧嘩一下子都安靜了。眾人有志一同朝完好無缺的公寓圍牆望去,愕然相互瞪眼。

 挖土機的操作員,滿臉不可置信,不信邪的他,從鼻孔噴出一大口氣,宛若看見紅布的公牛,將挖土機朝後倒退幾步,加足馬力,朝前方在他眼中已成廢墟的破爛磚牆奮力一衝,強大衝擊力伴隨反作用力啃噬,挖土機像碰著銅牆鐵壁般整隻怪手全毀,還朝後硬是翻轉180度,堅固車身瞬間將操作員壓制在地。

 

 朝樓下亂成一團的人群,隨便揪一眼,他無趣地自頂樓屋頂一躍而下,走進陰暗陜窄的樓梯間。

 

 宛若被隱形保護罩壟罩的待拆除公寓,成了當晚的熱門話題。民眾名嘴議論紛紜,有人說是神佛顯靈,庇佑百姓。有人說老公寓位處劫煞,陰氣過重,不宜拆遷。還有人說,破舊公寓只不過是個幌子,在那塊土地底下,其實是鋼彈基地。

 他轉開廣播,極富趣味地聽著各方各界穿鑿附會的說詞,好像聽一場又一場荒誕不羈的故事。婆婆以前總會說故事給他聽,但是自從生病後,便不說了。

 他用法術生火,將偷來的白飯青菜煮成粥,呈在家中唯一的碗裡,端去躺在床上的婆婆身邊,一匙匙餵婆婆吃。婆婆艱難吞嚥幾口,朝他感激道:「阿梅,謝謝妳。」他聳聳肩,將婆婆身上滑落的薄被拉起,從善如流道:「媽,妳好好休息。」

  

阿梅是婆婆的女兒,從他被婆婆撿回來那天算起,婆婆沒一天不是在等她回來。但阿梅終究沒回來。有時候,他也會突然懷念起婆婆撫摸毛皮,搔搔頸側的觸感,將婆婆乾癟的手自個擺到自己頭上,然後趴在床邊靜靜聽著婆婆沉重的呼吸。

 婆婆以前總喜歡邊煮著阿梅最喜歡的粥,邊說著阿梅從小到大,點點滴滴的故事給似懂非懂的他聽。他喜歡婆婆煮的粥,一直都非常喜歡,儘管在認識婆婆以前,他是從來不吃粥的。

 

 幾天後,聽說政府靠關係找了個法力高強的道士斬妖除魔,令他不禁緊張一下。但這點緊張,在他由屋頂往現場瞧,見著道士本尊後,馬上一掃而空。他噗滋地笑出聲,原來神佛也有詐騙集團。看那一點靈氣也沒有的偽道士,真有其事般地設壇供果,調皮心一起,趁偽道士閉目,看似莊嚴念念有詞時,他朝道士的桃木劍輕輕吹氣,整隻劍頓時像照明木棒般熊熊燒起。

「天誅地滅!頓幻!美男!舞~!」「大師…」「別吵,沒聽見我在念咒嗎?」「可是,大師…你的劍…」「就說不要一直打斷我…哇阿阿!?」瞧見偽道士差點被熊熊烈火燒掉馬尾,他樂得在屋頂上哈哈大笑,滾來滾去,連眼淚都滾出來了。

 

事情就這樣僵持著,難得的是,總是容易被後期八卦轉移注意力的島國,對這次的拆除行動居然能維持長期關注,於是,他的結界術,越練越扎實。

 

這天,他探查完壟罩整棟公寓的結界,百般無聊練起最近在妖界流行的點石成金術,沒想到居然意外大成功。捧著熱騰騰的嶄新鈔票,他首先想起的便是婆婆公寓附近,那間據說有百年歷史的老餅店。那間店鋪號稱基金會、善心捐款樣樣公益不手軟,在自家門前刻著大公告,洋洋灑灑寫一大堆,想當初他傷痕累累,餓得前胸貼後背,到店裡低聲下氣,求他們好心施捨一塊餅時,店員不僅毫不客氣地將他趕走,還用看垃圾的眼神,彼此睥睨揪著他嘲笑。什麼好心,什麼公益,是真有此心,還是逢場作戲?

當他拿著一疊白花花的鈔票,扔向老店櫃檯時,那店員連聲調都變得溫柔無比。真想看看,他們拉開櫃台看見滿抽屜樹葉那時的蠢樣子。他一路笑開懷地提著滿手喜餅禮盒,經過傳統市場。

 

「小哥,要不要買米阿?」蒼老聲音喊住他,明明平時不會停下的,這次卻不知為什麼緩住腳步。「不了老闆,我沒有錢。」「剛從婚宴裡回來啊?」坐在米攤後頭的老伯,慈藹地朝他笑笑。「這麼多餅,吃得完嗎?我家小朋友就是愛吃餅,要不要拿點米回去煮粥阿,用生米煮粥味道好,用一盒餅換換,要不?」

「用生米煮粥,味道真得比較好嗎?」他半信半疑。

 

一回到家,他迫不及待生起火,將生米洗淨,同水煮滾,用大杓子繞著鍋內轉,直到粥香四溢,這才收起法術。滿心期待的他,將實驗成果同婆婆分享,果真大受好評。「我家阿梅長大囉,可以嫁人啦。」雖然婆婆的稱讚有些亂七八糟,但對他而言,確實蠻受用的。

「老闆,再跟你換些米。」第二天,他提著四袋禮盒,興致匆匆要與米攤老伯再多換些米。老伯撐著瞇瞇眼,朝他揪了啾,露齒而笑道:「小哥拿這麼多餅來,用普通的米跟你換,這可說不過去,你跟我來,我送你些帶有天然芋頭味的香米,你拿回家吃吃看。」不疑有他提著餅,他跟在老伯後頭,隨同走進米店內,進入儲物間。

 

一張噴滿雞血的網突然從天花板罩下,將他牢牢捆著扎實。

 

「妖孽,我早已看穿你許久,想必就是你在阻撓拆房,看我這次還不將你拿下!」米店老伯眼裡精光大盛,右手執鞭,左手拿繩,便欲將他就地正法,他被捕妖網捆得精氣漸失,不服氣地大聲嚷嚷道:「我又對你們人類做了什麼?想想你們是怎麼對待同族的?既然生為同族,卻因貪念,逼得同類無家可歸,是還要臉不要?」「還狡辯,政府收地本是為公服務,哪容得私戶狡辯,看鞭!」漸漸失去法力的他,被荊棘鞭打得鮮血淋漓,好不容易聚起最後一點氣力,使出幻術,趁老伯分神,脫離刺網,但傷痕累累的他,也只剩下最後幾口氣。

撐著神智逐漸渙散的身軀,他施法飛回家,癱在向婆婆身旁,婆婆朝他顫顫巍巍伸出手,撫了撫他的頭,溫道:「阿梅阿,妳不是最討厭穿紅衣服嗎?好乖,好乖,我的乖女兒。」

 

婆婆,我無法再繼續照顧您了。

 

渾身使不出半點力氣,他軟倒在婆婆身邊默默流淚,感應到老舊公寓外的結界,正隨著他流失的生命,逐漸崩解析離。就算是死,也要保住婆婆安危。他努力凝聚起最後一口氣,精神幻化做光球,朝屋外飛去,瞬間飛進外頭看似最光鮮亮麗的那人嘴裡。

 

在多日拆除未果,渾身陰鬱,壟罩在一片哀怨氣氛中的挖土機操作員,終於從老公寓挖下連日來第一塊磚土後,在一旁大型遮陽傘裡,拿著手帕擦汗,喝著冰飲料的趙立委,突然大喊一聲:「且慢!」然後急急忙忙朝公寓方向拖著臃腫身軀,狂奔而來。

 

「等等!我媽媽在屋子裡面啊!」

 

「趙立委他媽?不是早就過世了嗎?」沒理會記者區發出的絲絲細語,趙立委急急忙忙奔進三分鐘前,被他說成是危樓的建築物裡,不一會便抱著一名瘦弱老婦,再度出現在媒體閃光燈前。第六感?作秀?莫名其妙的超展開劇情,再度震驚八卦界,趙立委危樓尋母的過程,為這個史上最難拆除的大樓,又再度額外添加一筆嶄新的題材。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婆婆終於能毫無顧忌地衣食無憂,安享天年了。

 

至於狐狸,是生是死?  

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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