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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考結束前,暫時不要見面。」

 

 你摸摸我的頭,說聲保重,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於是,我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

 

這裡的天氣總是陰冷,由於長期無人居住,屋裡總是散發著陣陣霉味。我試著習慣這裡,如同我試著忘記你,努力不去想我們再一起時的點點滴滴,可是回憶總在夜晚來臨時侵襲。

 

我閉起眼,便能看見那輪皎潔的月亮,從你房間窗口望出去的風景,那天從慶功宴回來的你,難得喝得醉醺醺地,一回來便對我又親又摸,我含笑望著你側躺床邊身影,心裡暗暗許下希望能永遠與你再一起的心願,可是你父親強力反對,卻讓你不得不妥協。

 

我不忍再想下去。

 

渾渾噩噩渡過一個月,思考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試圖振作起來。好險這屋子雖然老舊,清掃用具卻齊全,花了幾天將屋內徹底打掃乾淨。我逐漸認同起這個家,即便這裡從來望不見月光,沒有什麼嶄新的東西,倒也乾淨舒適。

 

閒來無事的我開始將雜亂舊物一一拆開,分門別類。從有些歪斜的大紙箱裡,意外發現你小時候的相本,站在草坪上的你,揹著一把玩具吉他,笑得很甜。想要了解更多更多的你,驅使我將架上的東西一件件搬下。

 

於是,我看見舊照片裡的那條粉藍色的小熊圍巾,有些泛黃的塑膠奶嘴,你上國小一年級時,跳團康舞的彩球,國小的升旗帽子與運動服,國中時期的制服與參考書。撫著那些你曾經穿戴使用過的東西,彷彿與你先前的人生,我未曾能參予到的部分,能有所交集,隨著一點一滴深入,我短暫的人生宛若隨著你的過往,頓時彩色起來。

 

翻開紙箱,我拿起裡面最後一件物品。那是一只約莫150公分長的木盒,雕工細緻,就我先前在木匠他家暫住,偷偷學習到的技巧判定,木質相當優良,隱隱散發典雅氣息。我拿起乾淨抹布,將外盒仔細擦拭乾淨,然後小心翼翼將它打開。

 

裡面躺著一個女孩。一名非常漂亮的女孩。彎彎柳眉,修長睫毛,無暇肌膚如雪般白皙,唇似玫瑰花般嬌豔,就是這樣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孩,穿著純白綴金絲絨禮服,靜靜躺在木盒裡。

 

為什麼這樣美麗的女孩,會獨自睡在木盒裡呢?

 

我靜靜看著她的美麗臉龐,不自覺伸出手,在要碰觸到她那吹彈可破的肌膚前,女孩緩緩睜開眼。

 

女孩一把拍開我的手,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優雅地從盒內坐起,朝四周好奇張望。不久後,明顯透露出些許失望神情的她,使著睥睨眼神,自我全身上下打量一遍,宛若櫻桃般的紅唇,毫不客氣地開口:「無理的男人,見到本大小姐還不下跪?」

 

望著她秀眉微蹙伸手指向我活潑生動的表情,我不由得癡了。

 

阿,真不虧是美麗的女孩。

連生氣的樣子,也是如此美麗。

 

 

*               *               *

 

 

「…永遠在一起。」瑪莉布蘿潔微唇輕啟,喃喃道。

 

「什麼?」我問。

 

「沒事,換你。」瑪莉布蘿潔很快將黃水晶棋放定,如白蔥般細膩的纖纖玉手,此刻規矩擺放在裙襬之上。我扔出骰子,將藍水晶棋子拿起,往前走三步。

 

自從瑪莉布蘿潔從木盒裡甦醒,就此展開我倆同居生活後,我們便時常像現在這樣,一同下棋。屋裡沒有什麼娛樂,因為缺乏水電的緣故,也無法用唱卡拉OK這類方法,來消磨時間。

 

雖說是共同生活,但我的生活方針卻大致沒變。翻閱你的過去,依舊為我帶來無限樂趣,瑪莉布蘿潔為此沒有說什麼,只是常常當我翻閱相簿時,靜坐在我身旁,隨著翻動書頁,對裡面的人群發呆。

 

那天,我在例行整理中發現一張墨石棋盤。暗沉光滑的色澤,總感覺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花費半天時間,我從架上找出毫不起眼的黑盒,打開一看,便是現在我與瑪莉布蘿潔經常使用的藍黃水晶棋。

 

「不玩了。」瑪莉布蘿潔微微翹起嘴。我知道這是她不開心時的習慣,便沒說什麼,默默收拾散落各處的水晶棋。但瑪莉布蘿潔卻突然靠近我身邊,少女特有的氣味朝我迎面撲來,她詢問道:「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這是瑪莉布蘿潔第一次開口詢問關於我的事。我便把你與我的故事,同她說了。

 

「愚蠢,這種爛藉口你也信。」瑪莉布蘿潔如是說,露出些許反叛的神情。

 

「他會回來找我,他承諾過。」我平靜說道。

 

「聽好,他永遠不會回來找你。」這是我第一次覺得瑪莉布蘿潔美麗的臉,如此面目可憎,她挑釁望著我,用天真無邪孩子無感殺死昆蟲的殘忍表情面對我。我卻無法回答,甚至反駁她任何一句話。

 

「妳懂什麼?」我說,無法制止聲音中的顫抖。「妳這個自以為是的蠢女孩,妳以為自己明瞭很多事,妳認為自己聰明地看透一切,是嗎?」我揮開瑪莉布蘿潔朝我伸來的手,凶狠道:「滾開,別碰我。」

 

當晚,我拒絕瑪莉布蘿潔的示好,獨自一人倚著牆睡。我知道自己反應過度,瑪莉布蘿潔不過是個早熟的女孩,也許我的態度早已嚇壞了她,我卻無法朝她開口道歉。瑪莉布蘿潔確實看透一切,她戳破我暗藏內心深處的恐懼,可悲的是,明明就明瞭這點,卻無法做出任何動作,我深深痛恨這樣的自己。

 

瑪莉布蘿潔孤單縮在牆角,背對著我。看著那孩子孤單背影,我對自己說,也許明天吧,明天就去向她道歉,女孩都喜歡可愛的東西,翻出布偶送她,給她消氣,不是有那畫工精緻秀氣的卡片嗎?找出來送她吧,瑪莉布蘿潔鐵定會喜歡的。我朝自己安慰道。就這樣,我們各自懷抱心事入睡。

 

我發誓,如果我知曉後來會發生的情況。

 

我永遠不會選擇這麼做。

 

 

 

 

隔天一早,我在瑪莉布蘿潔痛苦呻吟聲中醒來。

 

瑪莉布蘿潔倒臥在牆角邊,全身長滿紅疹,不知名的病源讓她癢得滿地打滾,我企圖用消毒藥劑朝她猛噴,用乾淨的布擦拭,卻一點效果也沒有。

 

「別抓了!」我伸手將她的雙手包覆起來,她那白皙肌膚,此刻滿是抓傷的痕跡,由於雙手被制伏住的關係,她低低哀鳴,扭動著身體。我改用單手圈住她一雙纖細的手腕,盡量用最輕柔的力量,避開傷口,幫她輕輕抓背。這樣似乎有效,瑪莉布蘿潔疲憊地閉起眼,一夜沒睡好的她,終於得以沉沉睡去。

 

幾天過去,我發現樟腦的氣味似乎可以減緩瑪莉布蘿潔的痛苦,於是我將放置樟腦的瓶子轉開,任它慢慢揮發進空氣裡。瑪莉布蘿潔看起來委靡不堪,完全失去往日的神采,原先佈滿全身的紅疹,逐漸轉為暗褐疤痕,而後脫落。此刻,瑪莉布蘿潔的皮膚盡是一塊塊凹陷,坑坑疤疤變得非常難看。

 

我不忍心讓瑪莉布蘿潔瞧見她現在的樣子,於是刻意收起所有的鏡子。

 

「好好愛我…不要猶豫…我一顆心…已經屬於你…」憔悴的瑪莉布蘿潔不斷哼著這首曲子,歌詞卻零零落落。「好久好久以前,只聽過那麼一次,那個人在這首歌旋律下,曾經對我許諾,不離不棄,永遠在一起。」瑪莉布蘿潔低聲啜泣起來。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瑪莉布蘿潔,但是這首歌我確實曾經聽過。「別哭了,想聽看看整首歌嗎?我還記得歌詞,我唱給妳聽。」我輕輕吸了一口氣,從來沒有想過在沒有你的情況下歌唱,我的歌聲向來是獻給你的。

 

「我的一份柔情,我的一片心意,我已奉獻給了你。」我輕輕唱了起來,想起你我最初的相遇,在轉角的那間店,我倆隔著櫥窗,看見對方,也開啟我們的牽絆。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也許永遠不知道,我最開心的時候,就是看見你微笑的樣子。

 

「不要對我冷漠…不要不理睬我…」瑪莉布蘿潔看起來如此虛弱,我美麗的瑪莉布蘿潔,囈語道:「不離不棄…永遠在一起…」

 

「妳唱錯歌詞了,我再唱一遍給妳聽。」我強忍著悲痛,再度唱起歌。瑪莉布蘿潔越來越衰弱。我只能不停地唱,一直唱。

 

屋門突然被打開了,許久未見的陽光令我瞇起眼,光芒中一道矮矮黑影,朝屋內好奇探頭。那個眼神流轉靈動的小女孩,好似在哪裡見過。

 

「媽咪,就是這裡,我聽見的聲音就是從這裡發出來的。」小女孩朝我指了指。然後,我看見你母親隨同小女孩,走進屋內。

 

「妹妹呀,這裡是倉庫呦,聲音什麼的,可能是有野貓跑進來哩。爸爸媽媽跟哥哥有很多回憶都放在這裡呢。」你母親朝內四處望了望,然後似乎看見什麼熟悉的東西,快速朝我奔來。

 

「哀呀,這是媽媽結婚時候穿的禮服呦,怎麼被拉到這裡來,壞貓咪,壞貓咪。」你母親將瑪莉布蘿潔整個人捧起,朝她細細看著,然後皺起眉:「被蟲蛀的好嚴重,可惜這麼美麗的禮服。」

 

「媽咪,小西也要禮服。」小女孩向你母親撒嬌道。

 

「恩…如果把蟲蛀的地方裁掉,應該夠做一件小的。」你母親看著瑪莉布蘿潔喃喃思考著,然後對小女孩展露一個大微笑:「小西喜歡禮服嗎?媽咪做一件禮服給妳,是生日禮物呦。」

 

「耶~禮服!禮服!」小女孩開心蹦跳著,牽起妳母親的手。

 

看著即將重獲新生的瑪莉布蘿潔,我在心中暗自為她高興,希望這次她能夠永遠快樂。然後,我看見了你。

 

許久未見,你帥氣的臉龐依舊帥氣,剃了一個小平頭,身材也變高挑。在我看見你同時,你似乎也看見了我。你跨開修長的步伐,朝我走來,宛若我在夢中,不斷看見的場景。時間彷彿就此停止。你宛若古老電影裡的人物,緩緩朝我走來,朝我輕輕撥彈一陣,露出帥氣的微笑:「完全沒變呢。」

 

「哥哥,這個吉他是你的嗎?」小女孩受聲音吸引,順著你的腳步走來。

 

「恩。」

 

我一直相信著,你總有一天會回來。我不斷複習著你的承諾。我一直一直在等你。

 

「走,回家吧。」你向我伸出手。

 

我含淚點頭,牽起你的手。

 

 

註記:「瑪莉布蘿潔」是俄文「小禮服」之音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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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比柿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