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比柿

「哥哥，傑克說他們今年的聖誕大餐是火雞，火雞是什麼？」

當我踏著父親遺留下的老舊腳踏車，在風雪很大的第五大道賣力前進時，坐在後座，與待發送的牛奶一同擠在狹窄木箱中的弟弟，正用著六歲孩童的專屬困惑，認真地詢問著我。

「嗯，這麼說吧，火雞就是一種相當巨大的雞，比一般的雞還要大上三倍，」我熟練地跳下腳踏車，朝停車架奮力一踢，生鏽鐵架在濕滑地面，發出嘎一聲地哀鳴，我將七、八瓶牛奶抱在懷中，走向眼前的公寓，解說道，「大概就是如此、那樣的生物吧。」

「哥哥，今年聖誕節，我們可以吃火雞嗎？」

「唔，這個嘛，也許我們等聖誕節到了，再來討論要吃些什麼，好嗎？」

我有些心虛地岔開話題，天知道在父母死後，我們連僅求溫飽的食物都不夠，更不用說火雞這種奢侈品了。

「好。」弟弟乖巧地坐在後座，隨著越來越少的牛奶瓶，木箱裡的溫度也越發趨近寒冷，將最後一瓶牛奶送達後，我將大衣脫下，蓋在弟弟身上，踮起腳，踏著比自己還高出半個身子的腳踏車，奮力朝家中奔去。

到家後，我先將弟弟抱下後座，要他躲進紙箱與舊報紙疊成半塌房屋中，拿出路過肉販時，用空玻璃罐換取的豬油，為腳踏車的車架稍微抹上一點油，然後我將腳踏車半拖半拉進紙箱屋裡，從破舊棉被裡取出撿來的鞋櫃，打算將他壓在最外層的紙箱皮上，為屋頂稍微增加一些重量。

沒辦法，這次冬天，風真是太大了。

鞋櫃碎裂一角，突然閃過一抹淡黃色澤，我將櫃子打開，一只小小的鵝黃色小雞，正瑟瑟地縮在角落，怯生生望著弟弟與我。

我們意外獲得一隻小雞。

自從有了小雞後，弟弟的表情明顯變得開朗許多，也因為如此，雖然自個糧食拮据，我還是盡量利用打掃街道時，拾獲的廢紙與寶特瓶罐，與賣雜糧的太太兌換一些米，餵小雞吃。

小雞越長越大，個頭幾乎追上矮小的弟弟，褐黑色的毛，雖然沒有外頭專門養雞場裡的雞油亮，但在冬天時節，讓我與弟弟窩在牠身邊取暖，倒是非常綽綽有餘。

這天，當我將小米撒到地上，餵食小雞時，一位穿著體面的男士朝我走來。

「小弟弟，你這隻火雞養得真好，我出5法郎，不知你願不願意賣？」

看我露出猶豫神色，男士並不逼著我馬上給答案，只說如果我願意，在聖誕節以前，都能在轉角的餐廳找到他。

我摸摸小雞的毛，望著小雞無憂無慮啄著小米的樣子，弟弟曾說聖誕節想吃火雞肉，如果把小雞賣了，說不定…

不行，不行，這是弟弟最喜歡的小雞。

我搖搖頭，將販賣小雞的事情，暫時搖出腦袋之外。

隨著時間的推移，天氣變得更冷了。

這天，當我一如以往，推著腳踏車，要出去遞送牛奶時，弟弟反常地表示，他想呆在家裏頭，等我回來。

「真得不跟我出門去嗎？」我向弟弟確認道。

「嗯，哥哥，路上小心。」弟弟看起來有些鬱悶。

這天，在送牛奶途中，我的心神總是不太安寧，好不容易返回家裡，不知何時發起高燒的弟弟，已經陷入昏迷。

我朝門外衝了出去。

「醫生，醫生，拜託你，拜託你，看看我弟弟！」

屋內正撥放著聖誕歌曲，掩蓋了我慌亂急促的敲門聲，好不容易才走出來開門的護士表示，醫生並不會為單一病人特別出診，如果要看病，得先收門診費3法郎。

「可是，可是，我沒有錢。」淚水盈滿我的眼眶。

「這樣我沒辦法讓你進來。」護士無情地關上門。

將家中所有能包的東西，都包在弟弟身上了，但是弟弟的高燒始終沒退，我想起那位男士所說的話，擦擦眼淚，站起來，朝蹲坐在角落的小雞走去。

小雞猶不知自己即將大禍臨頭，依舊本著平常習慣，向我走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抱著小雞，朝轉角餐廳跑去。

看完醫生後，在藥物幫助下，弟弟的病漸漸好轉起來。

為了不讓弟弟擔心，我撒了謊，說小雞是自己跑出去的，當我心虛看著地板，說著謊言時，弟弟只是用他那澄澈無瑕的大眼，望著我，朝我堅定說道：「沒有關係的，我知道哥哥盡力了，我知道小雞，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好幾年過去，我與弟弟逐漸長大成人，各自擁有自己的店面，穩定的收入，與幸福的家庭。

我始終忘不了，那隻小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