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比柿

我拉著榕樹鬚小心爬下，拍拍身上泥土。

突然，第六感查覺一個視線正盯著我瞧，我的動作頓了一頓，寒毛瞬時豎起。

我緩緩轉過身去，看見一雙發光眼眸，銳利尖牙在螢光反射下隱然可見，

腳邊躺著不曉得是屍塊還是什麼的不明物體。

我遇見一隻吸血鬼。

當我醒來時，我又回到了515號房。

那隻吸血鬼坐在病床旁唯一的綠色塑膠椅上，憂鬱地看著我：「為什麼逃走？」

我瞪眼：「為什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吸血鬼沒有回答，嘆了一口氣：「生了病，為什麼不努力治好呢？」

我冷哼，想要說些話冷嘲熱諷一番，但因太虛弱作罷，

麻醉藥性發作，我迷迷糊糊地再度睡去。

再度清醒，首先印入眼簾的是母親慈祥地面容：「小翎，好些了嗎？」

「…恩。」

母親喜孜孜地從紅白塑膠袋中拿出一個圓形分隔鐵盒，說道：

「我給妳燉湯，等等趁熱喝吧。」

「媽，我不是叫妳不要麻煩了嗎?」

「不麻煩的，小翎的病快好就可以出院囉。」

「媽，我本來就不想住院的。」

「不住院病怎麼會好？不行。」

吸血鬼在一旁努力削著蘋果。

母親拍拍他的肩，朝我笑道：

「妳表哥工作這麼忙，還抽空來看妳，妳還不快謝謝人家。」

我瞪眼。

母親說道：

「人家是哈佛博士畢業的呢，妳姑姑每次打電話來，

  都跟我說他是難得一見的好青年。」

阿…下巴掉了。

母親遞來雞湯，續道：「人家在幫妳削蘋果，至少要打聲招呼阿。」

我咬牙：「…表哥。」

吸血鬼從蘋果山上抬起頭，溫和笑道：「小翎真聽媽媽的話，真乖。」

你牙齒真尖，我在心中暗道。

待母親離去後，我朝吸血鬼質問：「你擅自竄改我媽的記憶?」

吸血鬼聳聳肩：「我不太會說謊，只好從根本下手。」

我挑眉：「哈佛博士?」

吸血鬼拿起茶几上的罐裝番茄汁：「學歷說高些，總是容易獲得認同。」

雖然不想承認，吸血鬼這句話到也令我無法反駁。

我拋出疑問：「你呆在我身邊，到底是什麼目的?」

憂鬱覆滿吸血鬼，那堪稱清秀的臉龐。

「我想學習怎麼樣成為一個不吸血的人類。」

＊    ＊    ＊

「牠是…吸血狗？」

我揉揉眼睛，有些不相信眼前這隻小花狗有著異於狗類的特質。

『不是，牠只是愛喝蕃茄汁。』

吸血鬼拿起小狗舔得乾淨的鐵盆到公園的水龍頭下清洗。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後，終於忍不住開口：

「為什麼你總是要阻擾我？」

從第一次烙跑氣呼呼地被他抓回病房，到現在能夠對他如此的處變不驚，

如此"巧遇"的行為不多不少剛好整整二十次，我會提出質疑，實在是一點也不誇張。

『因為…妳正好每次都在我餵狗時間出來。』

最初被我當成屍塊看的小花狗，汪汪叫了兩聲，

彷彿也在嘻笑我這個近視五百度的"大眼睛"人類。

「就算你在餵狗，也可以裝作沒看見阿。」

『當下遇見犯罪的事，我實在無法置之不理。』

「誰犯罪？」我有些生氣。

『逃院，讓自己的身體因此受損，

  有什麼比傷害自己身體更糟糕的犯罪行為嗎？』

「你根本什麼都不了解，」我瞪他。

『妳不說出來，沒有人會了解。』

他開始幫小花狗梳毛。

「我才不想讓一個靠殺人吸血維生的鬼來了解我呢。」

我本來只是想說說氣話，沒想到誤打誤撞竟然打中吸血鬼內心最敏感的角落。

吸血鬼默默幫小花狗梳完毛，自始至終沒再反駁。

可惡，裝什麼可憐！氣死我了！

他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的。

受不了他的沉默，我忍不住在回程的電梯上來個大爆發。

「五樓，」我指著電梯裡的樓層按鍵，臉帶嘲諷。

「你知道為什麼醫院沒有四樓嗎？」

「因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私心，所以沒有人願意接受無辜的四，

  只因為諧音的四接近於死，」

「每個人都怕死，我偏偏要不怕，世界最可怕的事根本就不是死亡。」

『那對妳而言，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麼呢？』吸血鬼終於抬起他那雙漂亮的眼睛。

「不只是對我，對很多人都是的，」

我瞪著上升中的樓層顯示燈。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

是貧窮。

＊       ＊       ＊

「赫！嚇死人。」

近來每晚，吸血鬼不似平日般懶懶散散地賴在病房中喝罐裝果汁，

反倒常常跑得不知去向，畢竟是隻吸血鬼，半夜等於是他的白天，

你總不能叫一隻鬼總是日夜顛倒的生活吧，

我如此說服著自己。

臨晨四點，平日一覺到天明的我，翻來覆去的總是睡不著，

本打算到大廳投販賣機買個零食吃吃，

才開門便撞見一臉疲憊雙眼通紅的吸血鬼。

「你到底在做什麼事情阿？」

吸血鬼朝我一笑，笑容疲憊地讓人有點辛酸。

『我在累積好運。』

「累積好運？」

『累積一個足夠能讓妳治好病的好運。』

臨晨四點，一樣的我，一樣的失眠，卻為著不同的理由。

吸血鬼還沒回來。

我翻開棉被，從床上坐起，看著窗外榕樹發呆，

時間分分秒秒過去，我的心思亂成一團，

會不會出什麼事了？到哪裡去才能找到他呢？

這麼一想，才發現我對於他的事是如此一無所知，

所知道的僅僅是他是一隻吸血鬼，他堅持著不吸血的信念，

如此而已。

在我回神過來時，窗外已經傳出鳥鳴了。

門外傳來轉動門把的聲響，我急忙奔至門前，迫不及待的轉開門把。

「喔，今天很有精神呦。」

值班醫生一臉陽光朝我裂嘴而笑。

吸血鬼還是沒回來。

我敷衍熬過每天的例行檢查，

待到醫生走後，我自衣櫃取下那長袖外套穿上，

悄悄地由窗戶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