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比柿

又過數十寒冬，攤販上的人客來來走走。

這天，陳黃春梅一如往常地蹲坐在鐵盆前洗菜，正巧看見男人西裝筆挺，挽著穿著火辣的女人，自對街經過。

「哈囉，年輕人，好久不見。」

陳黃春梅朝年輕人伸手揮了輝，露出缺角的牙。男人在瞧見陳黃春梅後，臉上卻僵了僵，刻意轉過頭去。

「吳經理，那個大嬸好像在朝您招手哪。」

濃妝女子吹氣如蘭靠在男人身旁，白襯衫內若影若現的豔紅胸罩，隔著薄布料抵在男人胸前，暗示性的磨蹭。

「大概是認錯人吧。」男人盡量維持面部表情不變，心虛答道。

「說得也是，身分崇高的吳經理，怎麼可能會認識那種路邊攤低下老太婆呢。」

女子討好似地將頭靠在男人身邊，隨風飄散的濃厚香水味，令路旁等公車的女學生眉頭一皺。

其實不過玩玩罷了，男人心想。想當初因為廠商招待認識多多，大夥鬧著瞎起鬨，也就這麼糊里糊塗跟她睡過一晚。公司高層人士，誰沒暗藏一兩個，那個常飛大陸的廖董事，鶯鶯燕燕哪種沒沾過，陳主任更在酒後誇海口，睡過女人肯定破千，向他這樣偶爾出來打野食，花幾萬買個固定宣洩，也是划算了。

這是男人們心照不宣的秘密，沒什麼大不了的。

多多貼近他的耳朵，再度朝男人細聲儂語一番，令他的自尊心宛若吹脹氣球，咻咻膨脹起來。他意氣風發地朝女人的蠻腰捏一把，朝飯店走去。

「嗝…哈哈哈，嗝！幹！幹幹！」如果是半年前的他，絕對無法想像自己會落得如此下場。男人衣衫不整，失魂落魄地半倒在門邊，一手捏爛鋁製啤酒罐，狠狠砸向落地窗。事實證明商場如獵場，先前收取廠商回扣的事，不知道怎麼被挖了出來，加上有心人士刻意將他與多多的事爆料媒體，就這樣，他不僅與垂手可得的亞洲區總經理的位置失之交臂，還連帶再度失去了工作。

「我老婆願意跟我離婚了，我們在一起吧。」抱著最後的希望，他捧著玫瑰來到多多上班酒店前，隨著客人走出來的多多，看向他的目光比寒冰還冷。可惡下賤的女人，也不想想當初在妳身上花費少說幾百萬跑不掉，賤貨，不要臉的東西！

男人氣得渾身發抖，再度灌掉一罐啤酒，捏爛，砸向義大利雕花的展示櫃。依舊是空蕩蕩的客廳，這次，卻真得什麼都沒有了。男人茫然望向前方，只看見糊成一片的黑漆。

糜爛整整三個月，離婚官司打完扣除贍養費後剩餘的存款不多，他幾乎花光所有的積蓄。難得沒醉的男人，起個大早，不僅剔了鬍子，還換上許久不曾穿過的乾淨衣服。摸著口袋裡的最後一枚五十塊硬幣，他走向陳黃春梅的小吃攤。

「老闆娘，來碗粥。」「好呦。」望著陳黃春梅俐落將鐵鍋勺入一瓢湯，挖起白飯，放入湯中，轉開瓦斯，男人淡淡一笑。這世界已經沒什麼值得他留戀，他過去做錯的事，傷害過的人也已經無法彌補，就讓這一切在今天畫下句點吧。

本以為自己已經了無牽掛的男人，在陳黃春梅將清粥與切盤小菜一同端上時，眼淚卻莫名的溢滿眼框。「這是？」男人問。「哈哈，招待啦，招待。」陳黃春梅朝男人露出招牌的缺齒笑容，朝他豎起大拇指道：「很久沒看見你囉，年輕人，年輕人就是要多吃一點，才有氣力做頭路啦！」

「阿姨，妳…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看見男人順著臉龐滑下的眼淚，陳黃春梅有些不知所措，她將粉紅衛生紙包遞給男人，安慰道：「唉，傻因仔，怎麼啦？」「我…做錯了事，傷害很多愛我的人。」「做錯事有什麼關係，之後再把它做對就好啦，別哭別哭，你看一個緣投少年都被你哭醜囉。」「真得還有機會…可以把事情做對嗎？」「當然囉，誰沒有做錯事過，我家孫子最近在背那個什麼，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好像是這樣說的啦，呵呵。」「阿姨…謝謝你。」「不會啦，乖，你跟我兒子好像差不多大，看起來就像我孩子一樣，阿姨在用碗貢丸湯給你喝，別哭啦。」「謝謝阿姨。」

男人很快將食物掃盤一空，朝陳黃春梅再度道謝，走向對街。陳黃春梅正要收拾，手機突然搭拉搭拉響了起來。「蝦毀？徵信社拍到二姑女兒的老公劈腿？」望著男人朝她揮手離去的身影，陳黃春梅邊含笑揮手，邊朝電話惡狠狠地說道：「齁，這種禽獸不如死死好啦！」

掛斷電話，陳黃春梅伸個懶腰，哼著思想起，將綠塑膠碗盤收拾起，放進滿是泡沫的肥皂水裡。